2022年4月15日 星期五

再談我們的四兄弟......黃啟樟

      

 

     二哥是一個辦事十分謹慎的人。四哥和六哥在1958年出走的計劃,事前一點風聲也沒有,我一無所知,直到四哥決定退出,父親問我是否願意補上空缺時,我才知道。

 

     當年適齡入伍的青年,如果想逃避兵役而離開越南,一定要秘密進行。合法出境的途徑根本不存在,各種偷渡方式應運而生。我相信我們持有的旅行證件是偽造的,由陸路越過邊界進入高棉,兩邊的邊防人員早已被買通。這些證件一直都由一個陪同我們的女人拿著。我始終都沒有發過聲,由她應付一切。

 

     到了香港之後,我們需要家庭接濟。每次收到滙款的通知單,都以密碼作金額的代號:家庭相片代表一千元,個人相片代表一百元。這些都是由二哥構思的,他小心翼翼,以確保安全。

 

     在經營碾米廠那段日子,他以減輕債務為首要任務,並成功達到。以今天的經營手法來看,這種保守的作風,可能妨礙了公司的發展,尤其是處於通貨膨漲嚴重的環境下,債務負擔會因貨幣貶值而減少,所以應該盡量利用債務之優點。二哥當時沒有這個認知與經驗,否則他會變得比較進取些。我這樣說,無非也是「事後孔明」之見而已。

 

     三哥比二哥顯然大膽很多,我記得他出國公幹途經香港時,美孚新村正在開盤售樓,他認為機會難逢,一下子便計劃以分期付方式購入十個單位,不過六哥不贊成,才只買下兩三個。我當時是個旁觀者,沒有參與其事,不便提出任何意見。

 

     三哥經營出入口生意,行事大刀闊斧,七姐夫是他的合伙人之一,看不慣這種作風,結果不歡而散。我和三哥在香港見面時,他一直滔滔不絕,談論他做生意的手法,都是一些十分進取的構思。我當時是個小職員,心無大志,完全引不起我的興趣。

 

     三哥的膽色其實很早便流露出來。我讀中學時,某天他開車送我上學,在「森舉」的「中和橋」附近,遇到交通大混亂,他和一部吉普車上的軍佬發生爭執,互不相讓。我看見軍佬身上那枝槍和他身邊的隊友,個個凶神惡煞,就嚇到儍了。我只記得三哥對那個軍佬說:「如果你要超越我的汽車,你只能從我車頂飛過去。」結果怎樣打完場,我已忘得一乾二淨,但三哥亳無畏懼的態度,我永遠不會忘記。

 

     退休後,三哥非常熱衷於政治,喜歡高談闊論,和人辯駁。聽覺失去後,他不再論政,因為溝通不方便,將話題轉到醫藥那方面,主要內容是:如果有人不幸患上癌症,千萬不要「進補」,愈「進補」愈死得快;他主張戒肉食,多吃素,減少提供營養給癌細胞,縱使餓不死這些壞細胞,也可和它們共存。初聽覺得很有見地,但當每次都同一話題時,就很快失去興趣。度入晚年之後,他完全不再看醫生,只相信食療及自然療法。

 

     二哥對時局也很關心,身邊永遠有個收音機,收聽時事評論節目。他很少發表意見,但我知道他對越南新政權沒有好感,因為忘不了昔日的不公平的待遇,餘怒未消。六哥的政治立場和二哥很接近,但可惜未能與時俱進,對中國仍保留昔日之印象。

 

     當提到保守的性格時,我認為六哥比二哥有過之而無不及。越南赤化後的第二年,他就決定舉家移民加拿大,放棄香港那份穩定的職業,而香港經濟正在起飛之際,中國在兩年後也開始實施「改革開放」的政策,到處都是發展的機遇。他在香港已經建立了穩固的基礎,連根拔起,太可惜了。

 

     從撤離越南的先後,我可看出「老二」和「老三」有不同的部署。二哥對時局持有悲觀的態度,先安排兩個年紀較大的兒子離開,留下年紀最少的兒子在身邊,再見步行步。三哥對越南前途充滿信心,認為有美國支持,南越政權不會倒下,況且戰亂令到各種物料短缺,入口生意適逢其會,市場由賣家主導,他將所有資源保留在越南,等賺到夠才離開。雖然部署不同,但結果都一樣,戰爭壞破了他們的計劃。

 

     三哥從海路逃出越南之後,二哥也很快跟著離開。老三在澳洲雪梨定居,不問世事,從此過上退休的生活。老二在加拿大溫哥華定居,仍要工作。他們曾經多姿多采的人生,到此告一段落。二哥後來也停止上班,深居簡出,培花養草,成為他最心愛的活動。

 

     我們四兄弟,本是同根生,但性格差別很大。老審慎,保守,踏實,承受得起環境的轉變;老自信心特別強,敢於冒險,富進取,但粗枝大葉;六哥是二哥的翻版,但危機意識更強,甘心於淡薄的生活;我覺得自己不太審慎,也不太保守,是樂觀派,不知天高地厚,亂闖,有苦難言。性格會影響每個人的命運,從我們四兄弟的人生經歷反映出來。

 

     以上純屬我的意見,不代表其他三人的看法。但老二老三都已經不在人間,再沒有機會與他們促膝而談。

 

     2022/04/14 黃啟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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