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15日 星期五

黃家的八個兒子......黃啟樟

 

 

     父親一直希望有個兒子,但母親一連生了五個女兒,他感到很失望,萌生立妾的意念,母親對此極力反對,但祖母表示贊成,「細媽」就是在這個預設的條件下成為了我家的成員。

 

     後來聽母親説,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兒子,就是我從未見過面的大哥,但不幸一早就夭折。在「細媽」入門之前,二哥已經出世,但未能改變父親另娶的決定,他一意孤行。母親為此一直耿耿於懷,父親也為此付出了沈重的道德代價,後悔終生。

 

     大哥一早去世,他的空缺由二哥填補,而二哥也名正言順成為了我們心目中的「老大」。二哥很有領導者的風範,我們都以他為馬首是瞻,聽他的指示。我和他相隔十四歲,當我懂事時,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他是個外向型的男子漢,交遊廣闊,結識滿天下,是適合做生意的人才,終於成為父親的得力助手。

 

     聽說我小時,曾經意外掉落水裡,在千鈞一髮之間,二哥突然出現在附近,奮不顧身跳入水中,將我救出。這件事是母親告訴我的,我永遠不會忘記。

 

     父親的碾米廠是以「前鋪後居」的方式經營,一家人就住在工廠的後面。那時二哥仍未結婚,但已經有一個親密的女友,後來這個女友就成為我們的二嫂。我喜歡二哥,所以覺得二嫂也很可愛。這份感情一直維持到今天。

 

     碾米廠的成立,二哥功不可沒。他協助父親籌備資金,組織董事會,並全身投入服務。由於股東太多,酬金支出太大,工廠入不敷出,結果也由二哥策劃重組,才轉虧為盈。這件事是二哥告訴我的。

 

     越南一分為二之後,局勢緊張,為避免入伍,二哥安排我和六哥離開越南。離家的那一天,由他護送我們到出發地點。我們在高棉首都金邊逗留了一個星期,接待我們的潮州人是二哥生意上的朋友。

 

     二哥一直沒有離開越南,在戰爭結束後曾經被遣送到「新經濟區」開發,知道此乃死路一條,這時他才伺機逃走。他們經海路出發,以生命作賭注,結果天從人願,安全抵達馬來西亞,最後來到加拿大定居。他對越南新政權一直沒有好感,離開後再沒有回去

 

     二哥的一生,跌宕起伏。經營碾米廠是他最風光的日子,但好景不再,戰爭粉碎了一切美夢。他曾經轉業做服裝生意,也因時局不穩而放棄。來到加拿大,由於人生路不熟,又受限於語言的障礙,只能出賣勞力,賺取微薄的收入。雖然如此,我從未聽過他抱怨。他接受命運的安排,很快就適應了新的環境,過著平靜而踏實的生活。

 

     三哥比二哥少兩歲,是個書生型,手不釋卷。他在一家法文學校讀書,但由於人手短缺,碾米廠需要一個管理財政的人才,三哥被奉召入伍,從此告別學園生涯。二哥主外,三哥主內,父親可全身投入發展生意,輾米廠業務蒸蒸日上。我們的生活大為改善,進入小康階級,出門有汽車代步。

 

     好景不常,在我離家幾年之後,碾米廠就停止運作,改為貨倉。三哥也離開了原來的崗位,另謀出路。他懂法文,利用這個條件和人合作創立了一家出入口公司。由於經營得法,業務蒸蒸日上。三哥有機會出國,曾路過香港與我見面。真想不到,分別幾年之後的他與我印象中的三哥判若兩人。書生變了個商人,財大氣粗。

 

     這時三哥已經結了婚,妻子是個「名門閨秀」,有點高人一等的姿態,與我們格格不入。我和三嫂從來都沒有共同的語言,大家一直保持著一種禮貌的距離。

 

     處於亂世,生命與財產都可以朝不保夕。三哥公司辦事處靠近美國大使館。大使館遭受炸彈襲擊,波及鄰近地區,三哥被流彈擊傷,幾乎喪命。二哥聞訊,趕往醫院將他救出。大難不死, 必有後福。三哥康復後,仍雄心勃勃,大展鴻圖。他是個進取型,而非時局之困擾,應該大有作為。

 

     三哥正在享受事業的高峰,突然患上腦膜炎,也幾乎喪命,但吉人天相,他又逃過此劫。過了不久,我又聽說他腦部發現腫瘤,但拒絕接受西醫的治療方法,改用傳統中醫來治病,戒肉食,吃素。他相信與其採用化療和放射性治療來對付癌細胞,不如與它共存。

 

     身體受過重傷及經過連串病患之後,三哥逐漸失去聽覺,加上長期素食,他變得骨瘦如柴。晚年的他已失去生存的意志,結果不久就離開人世。

 

     四哥和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沈默寡言,不時心事重重,大概是思念在中國大陸的母親。碾米廠改營倉庫之後由他負責,成績不過不失。他結婚時我已經離開越南多年,聽說妻子是個美人胚子。我和四嫂從未見過面,直到她移民美國加州之後才有機會。

 

     四哥很短命,在一次入屋行劫時被刺傷,結果傷重不治,英年早逝。他和親娘在1948年分別之後就再沒機會見面,想落也令人傷感。

 

     1958年,原本計劃是四哥和六哥前往中國升學。四哥臨陣退縮,由我補上。當時沒有考慮這個決定對我有什麼影響,是禍是福,沒法預測,說走就走。

 

     五哥和我也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年幼時患有耳疾,群醫束手無策,結果完全失去聽覺,也失去說話的本能,終生是個啞巴。他非常聰明,懂得以文字和人溝通,懂得下象棋,我便敵不過他。幼年時,他是我的玩伴之一,喜歡看「泰山」電影,「泰山」被描述為「森林之王」,我們崇拜的英雄。我們合作捕捉「蛀米蟲」賣給養雀鳥的人,收益作七三分,他佔大分,我佔小分,從沒爭執。

 

     越戰結束後,只有五哥一家人留下來。我每次去越南探訪他時都受到熱烈歡迎,大家以手語溝通。為表示對他關懷,我每次都留下小許金錢,使他生活過得好一些。五哥和五嫂都感到很欣慰,沒有提出任何其他要求。

 

     六哥和我相差四歲有多,他很早熟,懂事,很得父母的喜愛,也得到兄弟姐妹們的讚賞。他能言善辯,在他出現的地方不會有泠場,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和他比較,我感到相形見絀。既然先天條件比不上他,唯有在後天補救,我化自卑感為力量。其實比我優秀的人可止六哥,好在我有自知之明,能以勤補拙。

 

     六哥和我一起出發,先到高棉,再經香港進入大陸。到了廣州華僑補習學校才知道身邊缺乏學業証件被拒絕人學,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遭遇的沉重挫折。我們唯有折返鄕間等候証件寄來。六家姐不主張我們留下,應在戶口登記發出之前申請出國。六哥接受這個建議並從速辦理出境証。我舉棋不定,也看不清形勢,最後只有跟隨六哥,共同進退。

 

     在香港兩兄弟相依為命,很快就站穩了腳步。他從英文專科學校畢業後,從事皮草業,在公司獨當一面。鑑於越南局勢的變化及香港前途之不明朗,他決定放棄一份穩定的職業,在1976年舉家移民加拿大,成為黃家成員移民加拿大的先鋒。

 

     我排行第七,一切乏善可陳。很多人說:我被眾多的家姐竉壞了,也受到眾多長兄的保護。我沒有為自己辯護,只努力做到最好,不要讓他們感到失望。

 

     我之後還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都非常出色。他們是籃球健將,曾代表東莞農民隊贏得全國的農民錦標賽冠軍。八弟的專業是醫生,醫人無數。九弟是常平體育館的主管,對發展體育貢獻良多。他們功成身退,正享受著晚年的生活。

 

     我仍然按照「有碗說碗」的習慣來講述每個人的故事。不誇張,不美化。希望這篇簡陋的文章能夠引起年輕一代的興趣,多點了解他們父母或祖父母的背景,並受益於他們的經驗,走向更美好的人生。

 

     2022/04/13 黃啟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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