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英為解決香港前途問題展開談判的時候,我就開始向加拿大駐港高級專員申請移民。這和很多香港人一樣,目的是為自己及家人購買政治保險。當時仍然很年輕,在一家加拿大企業的遠東分公司擔任總經理,完全沒有放棄香港的意圖,老闆也希望我留任。香港前途不明朗,老闆恐怕我受到這個問題困擾而分心,未能專注於工作,因此全力協助我辦理移民手續。
公司推薦一個資深的法律顧問為我辦理手續,他曾經在移民局擔任高職,與移民局官員有緊密聯繫。公司負責所有費用,條件是我抵步將子女安置妥當後,必須盡快返回崗位,繼續工作。如何向移民局交代就由律師負責,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我繼續留任到1995年初才決定請辭,並獲得批准。遠東的生意開始走下坡,公司亦打算將業務轉讓給一家同業。我感到時間很配合,令我能夠從容地離開,沒有棄船逃生的感覺。
我將香港的住房出售,得到的款項足以在多倫多一個老區購買一間獨立屋。居住面積比以前的大了三倍,還未算屋前屋後的空間。居住環境大大改善了,生活過得很舒適。美中不足的是鄰居都是白種人,由於不同文化,總覺得和他們有點隔膜。
購房之後我手頭上還有一點餘錢,只要量入為出,生活肯定可以過得去,不需為五斗米折腰,所以不打算重過朝九晚五的生活。我乘機在五十三歲那年退休,在加拿大沒有出賣過半點勞力或腦汁。我曾經聽過有人這樣說,沒有加拿大實地工作經驗的人,求職非常困難,幸好我沒有受過這樣的折磨,但失去了領略這裡辦公室文化及職場明爭暗鬥磨練的機會。
沒有工作就沒有固定收入,不必納稅,但我也沒有領取任何福利,除了醫療保險之外。我和加拿大可以說是「公平交易」,誰也沒有欠誰,這種關係,一直維持到今天。當然仍然要繳付貨勞稅及物業稅。房價升了,可彌補這方面的支出,我也沒有任何怨言。
後來由朋友推薦,我在多倫多華人社區服務恊會擔任過六年義工,可算是對華裔社會略有貢獻。除此之外,我也在多倫多華人作家協會擔任文書的工作,結識了很多文人雅士,豐富了我的精神生活,也增加了寫作的經驗,獲益良多。
我喜歡「自駕遊」,幅員廣大的加拿大,有良好的公路網,可滿足我的這方面的慾望。我也喜歡驅車南下,越過邊界,在美國的疆土上遨遊。香港哪有這些條件供我大展身手?我也曾經搭乘過火車,從西岸一直向東行,以多倫多為終點。穿過落基山脉,中部的大草原、農莊、牧場及數不盡的市鎮,為我填補了加拿大地理常識的空白。
未移民前,我每年都有機會前來滿地可參加業務會議,所以對加拿大不會太陌生。總公司雖然設在滿地可,但我選擇多倫多作為移民的目的地,是因為我不懂法文,而英語在多倫多比較流通。香港人一般比較喜歡溫哥華,但我偏偏看不中它,就是因為那裡雨量過多,不適宜我這個愛好戶外活動的動物。另外要考慮的因素是,多倫多就業機會比較好,對子女出路有所幫助。對於當年這個決定,直到今天我仍然感到滿意。
移民對很多人來說是一個重大的決定,但我卻處之泰然,沒有患得患失的感覺。大概因為我對加拿大沒有什麼特別的期望,只是轉換一下生活環境,如果發覺不如理想,可以隨時折返香港。我對「九七回歸」的問題也沒有過多的憂慮,移民的動機是貪圖加拿大優美的居住環境,生活品質高,很適合退休後的生活。子女大學畢業後,既然決定留下來,能夠接近他們一起生活,也未嘗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我一直對政治不敏感,對國際形勢了解也不多,只感覺中國與加拿大的關係很融洽。殊不知在最近的幾年,中加關係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在意識形態、貿易、國家安全方面出現不少分歧,而且差距愈來愈大。主流傳媒與政客不斷在攻擊中國,將一切責任都推向中國的一方,但缺乏任何理據。他們偏激的言論,竟然被主流社會視為正義之聲,觸發了反華情緒。疫情爆發後,反華情緒更加高漲,華人遭受暴力侵襲之案件,時有所聞,令人感到不安。
有人說對加拿大缺乏歸屬感的人才會被這些國際糾紛困擾,我卻不以為然。但撫心自問,我對加拿大的感情確是比不上對中國的深厚,永遠是血濃於水。來了這麼多年,我仍不懂唱加拿大國歌,對於加拿大國慶日慶祝的熱忱也逐漸冷卻。原住民受迫害的歷史使我對白種人的正義感打了折扣,他們站起來替新疆維吾爾族人抗爭的動機也受到質疑。我不斷受到這些問題的困擾,情緒一直在波動。
一向平靜的生活,突然受到沖擊,不易平息。離開加拿大似乎是唯一選擇,可是已經步入晚年的我,連根拔起是絕對應付不來的事。加上香港房價已漲到超過我所能負擔的能力。既來之則安之,成為最無奈的選擇。
2022/07/15 黃啟樟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