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12日 星期日

歸屬感不是與生俱來的

  我的出生地是在越南偏遠的一個小鎭,六歲就離開,越南話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再不能用它來溝通。香港流行的廣東話成為我日常使用的主要語言,而且說得很地道,沒有半點越南華僑一般的口味。和香港人混在一起,沒有人會察覺到我與他們有什麼分別。妻子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更加被她「港化」了,生活習慣從此一步一步遠離越南華僑社會的特色。 

  有人認為舌尖上的記憶最可靠,小時候嘗過的美味終生都不會忘記。我對此起初沒有懷疑,但當再吃一些熱帶水果時,感到味道沒有什麼特別,而且比不上北美洲的草莓及藍莓;我對越南菜主要的調味料「魚露」也開始抗拒,只能接受它扮演點到即止的角色。中國菜成為我每天三餐的主調,沒有其他烹調可以取代。我的味蕾與漢堡包及比薩從來都不相容,因為體內一直存在太多中國元素,由基因主宰一切

  在五十歲那一年,我曾回去出生地尋根,但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那麼陌生,完全喚不起任何起憶,更加產生不出任何歸屬感。自此之後,我逐漸將與越南的關係淡忘,將感情寄託在父母的家鄉之上,嘗試培養出另一種全新的家國情懐,以填補心底深處「沒有家鄉」的失落感。其實這樣是有點一廂情願的。我沒有在中國的農村生活過,沒有下過田,放過牛,捕過魚,連鄉下話也不懂得說,聽起來也有困難。縱使那裡的鄉親們都願意接受我,我也需要時間去適應才能融入他們的社會。
  
在十五歲那年,第一次踏足中國大陸,目的是回國升學,但被拒絕,從廣州折返父母廣東的家鄉,留下了兩個月,終於因為不習慣當年的生活環境,忽忙離開,來到香港,想不到大半生就在此度過。香港是個殖民地,內心總是接受不了少數洋人統治多數華人的現實,他們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口臉,令我反感,但要改變現狀,談何容易,所以對香港也產生不出任何歸屬感。 

 在香港受教育,受到西方思維的影響,幾乎全盤接受了西方的價值觀,崇尚西方的自由及民主精神。香港在九七年回歸中國,引發移民潮。我對香港前途缺乏信心,也跟著人潮來到了加拿大,以為從此可以安定下來。當年被加拿大接受為移民的香港人,曾經贏得不少羨慕的眼光,感到自己是幸運的一群。殊不知他們都忽略了將來要付出的代價:如文化差異帶來之不便,對嚴寒天氣之不適應,政治制度之弊端逐漸浮現,而最令人感到不安的是加拿大與中國的關係在近年起了很大變化,嚴重影響在這裡的生活的華人。 

 橫顧我們的下一代,大部分都變成「黃皮白心」的新品種,是移民之前沒有認真思考過的必然結果。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他們從小到大都生活在加拿大,只認識這個國家,容易產生歸屬感,不像我們那樣,難忘「舊愛」! 

 我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多年,能夠稱得上推心置腹的洋人朋友只有一個,可見與異族建立知心之交的友誼是不容易達到的。和我臭味相投,立場一致的朋友都是一些從香港移居這裡的舊友,和他們交流沒有任何顧忌,不怕惹禍上身;也沒有任何障礙,可以𣈱所欲言。我們這個小圈子雖然移了民,但都沒有忘本,仍以身為炎黃子孫為榮,關心中國的事務。 

 國旗與國歌是國家的象徵。來了加拿大這麼多年,從未在國慶日在家門前竪起國旗,以示慶祝。在宣誓入籍的那一天曾經集體被領唱過一次國歌,以後在一些需要唱國歌的場合,都敷𧗠了事。這並非表示不尊重,而僅是不投入。 

 我常常質疑自己的選擇,但很難下決心去改變。當情緒波動的時候,我就對自己說,既來之則安之,來安慰自己及平伏自己的情緒。 

 2023/2/1 黃啟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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