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說系列〕006
【如果我留下‧‧‧】 黃應泉
一九七五年初，越共攻埳百里居，蜆港危在旦夕，西貢更風雨欲來、人人自危。就在這個
時候，我父親以一百二十萬越幣「買」到一本香港護照擺在我眼前，咐囑我趕快收拾細軟
兩星期後就要起程，到香港投靠我母親已照會的舅父。
父母親突如其來的安排，我根本没有抗拒的餘地。早在五年前剛畢業時，父親就打萛安排
我「冚艙」偷渡，後來因為聼聞有人在「冚艙」期間為了躲避邊防公安截查而置身在貨船
煙卥裡被「焗」死而取消，父親連二十萬元訂金都不要了。 ( 那時每個人「冚艙」要八
十萬 )
這段期間，我們幾乎每晚都見面在一起。我們十指緊扣山盟海誓，甚至勾食指「非君不嫁
、非卿不娶」。就在我上機前一晚，和妳在「雪咖啡」坐到打烊。妳顯得特別寧静，但我
知道妳在強忍着淚水，妳不想我臨陣改變主意。我終於脫口而出「妳等我回來」，妳默然
點着頭。我知道我上了機的那一晚，妳一定淚如泉湧抱頭痛哭，其實我又何嚐不是呢？
我到步香港不到三個月，南越就變色了，從此我們音訊斷絕了好一段時間。七八年中是香
港難民潮高峰，我混進了難民營，七九年底到了美國。當時我心裡想 ( 又不敢想下去
)，美國和越共是敵對，將來和妳見面的機會實在太渺茫了。
我感到無望，我不想眈誤妳的青春。我們年華漸逝，妳為我長廂斯守也不是辦法，我很不
願意但最後也决定了這樣做，我的親筆信叫妳不要等我，如果找到合適的對象就結婚吧，
只要妳知道我曾經愛過妳。
莫說不是命運，三年後當越南政府開始逐步開放時 ( 准許國民出境和僑民回歸 )，正是
妳找到了對象披上嫁衣的時候。愛人結婚了，新郎不是我。妳結婚那晚，我淚滴到天明。
我黙黙的祝福妳，只要妳幸福快樂我就開心了。
妳結婚後五年，我才在父母催促下和一位在工厰認識的女孩子結婚。坦白說，我這個太太
很好，她全職工作，也是一個相夫教子的好主婦。
當初我决定回來看妳的時候，我想我們相識一場有緣無份，如今各有所屬，再見亦是朋友
。
我没有上錯門，開門的正是妳。令我感到意外的，妳失去了當年的活潑；妳成熟了，也憔
悴了。
「 請坐。」冷漠的一句話迎賓，我感覺得到我們變得陌生了。
「 孩子的爸爸呢？」我看到一個小男孩在溫書。
「 我‧‧‧已經離了婚。」
「 離婚？為甚麼？」
「 他酗酒、嗜賭。」
睛天霹靂，我有點眩暈，妳信裡從來沒有提過。妳泰然自若的口吻表達了妳的堅強和無奈
。妳眼睛看不到淚水，但我眼角已有點潮濕。
道別後離開妳的家門，轉過身我已無法控制如泉湧的淚水。迷糊的情緒把我帶到昔日時常
和妳走在一起的林蔭小徑，望着天上的繁星，我後悔當年為甚麽没有勇氣「違父命」而留
下，或者會改變妳的一生。
多少無奈幾許傷痛，盡在淚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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