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國際法, 出生地所屬國家或政權,個人便是該國理所當然子民,
享有國籍, 直接了當。可是,由於出生地的特殊情況,
以及戰亂的關係, 往往連生活生命都保障不了, 就更遑論國籍的問題了。我生於亂世,
在局勢混淆不清, 三不管的環境下出生,沒有一個國家或政權承認我是子民,
使我喪失了享有正式國籍證明和保護的基本權利。
我一九四二年一月四日生於香港, 香江是中國土地,
我生而為中國人, 是中國籍。 當年香港卻是英國殖民地, 所以我亦屬英籍。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廿五日,
英軍向日寇投降, 日人佔領香港。我在一月四日出生, 正好趕上另一個改朝換代。便由於那十天之差,
我又勉強可算屬日籍。所以我常常戲稱我生下來, 便有三重國籍。試想,
要是在和平時期, 一身同時擁有三重國籍, 盡受保護,
盡享其利, 那是多麼幸福, 多麼光榮的事！一笑。
可是, 當時正是戰亂時期,
誰也不能保障市民生命安全, 更談不及國籍問題。一九四五年, 日本戰敗投降,
中國抗戰勝利.榮登世界五強之列,, 這好了,
我可以是個堂堂正正中國人了。可惜, 中國來不及乘便收回香港,
統治日本, 而內戰又起, 人心惶惶,
生命沒有保障,也就顧不上國籍問題。 於是我便有如無主遊民,
浮游天地之間。我久居香港, 成年後, 是個英國政權下的二等市民,
可以領取香港身份証, 出外旅遊便要申請所謂 C.I 的身份證明書,
在國際上不被認識, 沒有法律地位。
一九六六年, 加拿大政府修改法案, 對外開放, 接納世界各地的移民。當年中國的年青人, 因為中國政治局勢不明朗, 不穩定, 又在歐風美雨吹襲、「月亮是外國的圓」感染之下, 大都嚮往西方國家生活, 一窩蜂地想辦法出國留學或居留。既然加拿大打開了大門,
等於多了一條放洋捷徑, 於是人人移民。
那時候, 我剛踏入社會工作一年多, 對自己前途毫無憧憬。有機會到外面看看花花世界, 對我有莫大吸引力,
也試著向加拿大申請移民資格。不過當時對加拿大沒有認識, 談不上對這國度有甚麼夢想, 有的不過是出國的美夢,
以及希望得到真正的國籍, 成為正式公民,過著隱定安全的生活罷了。兩年後得到批准, 到了加拿大。
申請移民要經過體格檢查的手續。當日那位加國醫生替我檢查完畢,
和我聊了起來, 他指著洗手盆的下水喉管對我說：「大家都辦移民,
那豈不是人才外流﹙Down the drain﹚了嗎？」聽了這話,
我心裏一陣溫暖, 立刻對加拿大有了好感。人家願意讓你到好環境去生活,
還不忘關心你本國人才流失的問題, 多麼有涵養,
有風度, 只有國泰民安, 泱泱大國的人才能做到。
到了多倫多後兩個星期, 有幸被一家大型百貨公司僱用,
在玩具部充當售貨員, 每星期工資七十元。那是當年中下階層工資,
勉強可以糊口, 但並非我本行, 姑且本著「騎牛搵馬」的精神,先幹下去,慢慢再找合適工作。一個月後,
我到人力部找事情, 恰巧市政府福利署招聘員工, 人力部職員看了我證件,
認為可用, 便替我登記成為正式員工。這位職員還鼓勵我說 工資每週一百一十四元,
下月勞資新合約生效, 便是每星期一百四十二元。(當年生活指數低,
物價便宜, 雞蛋二毛五分一打, 一加侖汽油也是同價。)這令我感到有了固定收入,
生活有了保障。這位職員面帶笑容, 和藹可親,
完全沒有把我當外來人看待, 還不嫌其煩地, 詳細向我解釋市政府工作的情形。這種敬業樂業的態度,
令我印像深刻, 也是我日後服務社會的好榜樣。
有一年的深冬, 新年前後,
我到飛機場附近朋友家去玩, 好友相聚一堂, 玩得高興,
但是忘了留意外面的天氣。當年多倫多冬季酷寒, 風雪頻頻,
到了回家的時候, 才知道正下著一場大雪, 風雪交加,
視線糢糊, 地上積雪已盈尺。我開著車子, 徐徐而行。走不多遠,
前面已有車輛受阻, 路不通行。我只好倒車, 想繞道而行,
一不小心, 車子便陷在路旁雪堆裏, 動彈不得。這是個嚴寒之夜,
又是荒涼地區, 前不巴村, 後不巴店,
沒有其他車輛經過 正是叫天不應, 呼地無聞,
要是待著不走, 等取暖把汽油用光後, 一定凍死無疑。正在驚徨無計可施,
忽然後面竟然來了一輀警車, 跳下一名年輕力壯警員, 二話不說,
冒著風雪便替我推車, 車子很快便回到路面上。我把車子倒過來, 打開車窗,
向警員高聲致謝, 慢慢開回家去。
我這是大難當頭, 生死關頭,
感謝上蒼派來天兵, 拯我出噩。感謝這位見義勇為的警員, 訓練有素,
本著「To Serve and Protect」除暴安良精神,
為民服務的宗旨, 盡忠職守, 不顧自身安危,把我從鬼門關救了出來。這樣的服務精神,
可嘉可賀, 相信有些地方的警員也辦不到。
我是個有國家觀念,
知恩圖報的人, 每年七月一日加拿大國慶, 我都在屋前張起一面楓葉國旗,聊表慶祝。可有一年,
一位朋友從美國來看我, 看見我的旗子,剛進門便問:
「你是中國人, 為甚麼要掛人家旗子？」啊！我為甚麼掛別人的旗？！天呀！人家打開大門,
無條件讓我來居住, 享用一切福利, 天大的面子。人家的壽辰,
我掛旗聊表心意, 拜個生日, 不也合情合理,
盡情盡義嗎？加拿大人祖先, 不也是外來的移民嗎, 為甚麼他們也掛楓葉旗,
為甚麼我不可以掛呢？
這位朋友久居花旗國,
享盡福利。想當然, 她對美國也存在你我之分, 那麼
為甚麼她要當美國公民, 出門要拿美國護照呢！百思不知甚解。
我在加拿大居住了三年之後, 通過考試,
獲得了公民資格,成為正式公民, 拿到護照,
我的身份和國籍得到認同, 生活有了保障, 有了真正屬於的國家,
可以行使公民權利與義務。我是個小市民, 對社會貢獻不大,
奉公守法, 照章納稅,便是最起碼的履行義務。此外,出外旅遊方便多了,
到許多國家去不用簽証, 通過海關無須審查, 旅遊愉快。
近日有人提出要記住鄉愁, 大概也是遊子心聲,
懷鄉心切之情。我是遊子, 也應當有這份情操, 不能忘本。回憶過去,長久身在動亂不安之中,沒有一個地方居住過十年以上,
沒有一處可算是真正故鄉, 足以令我緬懷不巳, 鄉愁也就無所謂了。我在加拿大有了安居之所,
成為公民。這是多麼寶貴禮物。我要自愛, 好好珍惜,
保護這件難能可貴的禮物。
時至今日, 我在加拿大生活巳五十年,
非常感恩於加拿大給我的一切, 姑且就把庭楓葉國當為我真正的故鄉吧。
謝榭你, 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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