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 我們家住在淡水河邊, 一住六七年。經年累月,
這河在我幼少心靈上留下了記憶, 生命軌蹟上寫下了點滴。
淡水河, 在我家這一段, 河面不寬,
川流不大, 沒有 「兩岸渚岩之間,
不辨牛馬。」 的激流, 也少了「江水滔滔, 一發不可收。」的氣勢。
河水靜靜流, 亦不見有船隻通過。河的南岸是市區。北岸比較荒涼,
望見的只有一條村莊,
百十戶人家,
當時仍叫做 「鄉」。南北兩岸之間, 互相往來不用船隻擺渡, 而是架設橋樑。我家在南岸,
附近有一條鐵橋, 是附近兩岸交流的主要大動脈, 每天行人川流不息,
車輛和自行車輅驛不絕。
河流最大的弱點, 在於河水容易汜濫, 引起水災。這淡水河也曾經多次發大水,
人民損失慘重, 長久以來就已在南岸築起長長的堤壩,
保護市區。堤壩寬而大, 有二三十米之高,
堤上有馬路, 有公共汽車行走。路是石子路, 未舖柏油,
破舊的公共汽車行走起來, 玻璃窗被震得喧天價響,
震耳欲聾, 乘客們卻全安靜坐, 充耳不聞。
有一年夏天, 颱風來襲, 整天狂風呼呼,
大雨傾盆。三更半夜, 門外忽然有人大喊: 「提防缺堤, 準備疏散。」
原來當夜河水大漲, 有淹過堤岸的危險,
警方恐怕河水氾濫, 造成事故,
所以沿堤岸, 向民居拍門示警。我們馬上起來,
執拾衣服細軟, 以便避難。幸而洪水沒有繼續暴漲,
慢慢平息了下去, 經過了恐慌的一夜, 警報解除,
大家總算逃過一劫。
孩童好動, 我常在放學之後,
獨自一個爬上石階, 翻過堤壩,
跑到水邊去玩水。那裏的水清晰平靜, 俯下頭,
可以看見有些魚兒在游動。魚很小, 只
比蝌蚪大一點。我不知道甚麼 「臨淵羡魚」,
也不懂得「子非魚, 焉知魚之樂。」分辨研究, 到底魚兒快樂不快樂, 只覺得小魚可愛,
孩子的心意, 想拿一些回去。 蹲下身去,
雙手伸到水裏, 魚兒也不驚避, 很容易就把他們圍著,
抓撈起來, 放進玻璃瓶子, 帶回去當寵物玩。回想起來,
那些小魚一定在優哉悠哉, 嬉戲覓食,
直到被我圍在手中……。
有一年, 北岸的荒地上開設了一個馬場, 準備了幾匹馬,
供人騎玩。幼年的我覺得新奇, 也去試騎。馬伕牽出一匹馬,
教我騎上去,他拉馬,
慢慢在場內走一圈。這馬淺黃色, 個子不高大。剛騎上去我很興奮,
想像自己騎 「馬中赤兔」,
日行千里, 衝鋒陷陣。可是走不多遠, 我心裏開始不舒坦,
這馬瘦瘦弱弱, 有氣無力, 走起路來頭也不抬
, 蹄步不大穩當。敢情這匹可憐的馬, 本身孱弱,
每天在馬場馱人走, 體力不足,
飼料不夠, 可能有病。我不忍心再教牠負著我走,
立刻跳下來, 讓馬伕拉他回去休息。我 再也沒去騎馬。不久,
這所謂馬場也就關門大吉。
夏天的晚上, 父親常帶我們姊弟,
到堤壩上的茶座去乘涼。茶座露天, 擺下幾把帆布椅子,
張起兩串燈飾, 供應茶水, 便是生意。我們坐下,
點上幾客香片龍井。夜風微微吹, 蟬鳴不絕,
令人忘卻暑熱, 清爽怡神。天上點點繁星, 籠罩著整個大地,
把人的精神帶到遙遠的天外去。這時父親搖著扇子, 驅趕著蚊蟲,
開始給我們講故事, 三國水滸;
教我們唸詩辭歌賦, 李白杜甫。他特別喜歡背誦《木蘭詞》,
「唧唧復唧唧, 木蘭當戶織……」和《荊柯頌》,
「燕丹善養士, 志在報強贏, 招集百夫強,
歲暮得荊卿……」,鏗鏗鏘鏘,
非常動聽。我們啜著茶, 細細聽,
故事深入腦海, 終身不忘。正聽得入神, 不知不覺之間,
月巳朝西, 涼風驟起, 暑氣全消,
, 身上有了寒意。夜深了, 是回家的時份了……。
池元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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