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過刑場 ／思華
在衡陽候車去廣西途中，接報社通知，即轉去石家莊采訪剛從前線下來休
整的某英雄連隊，两天後的早上，師宣傳科張幹事陪我步行十五，六里地到了董家
村，這支連隊駐紮在這村子上。張斡事下午有事，把我送到就回師部去了。
从董家村回師部駐地有两条小路，一条今早走的，有張幹事带路，不難走
，要是夜间在高及人头的青紗帳里辨認方向就不容易了；另一条路是穿越廢棄多年
，成了刑場的舊飛机場。何連長派二班長帶战士送我，被我拒絕。
北方農村，人上炕早，雞也顛着屁股回了窩，辛苦了一天的毛馿，靜靜地在
圈里吃草料，只有狗还在忙着，偶尔發出粗壯短促吠声，警告生人勿近。
連隊開晚飯時，太陽開始落山，和孟排長多聊几句，約定明天訪问他。出了
村，獨自走向黑幕開始低垂曠野，路上碰見一对流動哨外，一步不敢耽擱，希望天
全黑前回到師部。
今晚星光全无，出奇黝黑，周圍更深邃莫測。走着、走着，天空愈黑愈濃
，己辨不明眼前方向，正遲疑間，不遠處矗立一团巨大黑影，应該是徐斡事告訴我
的旧飛机场了，今晚回駐地必經之路。
這個破廢軍用机场，是日寇侵略中国时修建的，己廢棄多年，成了刑场後，
就是白天，也没有什么人到這里來。
面对黑暗中兀突出现的巨大黑影，只一個人，穿不穿过？今天回想，没有胆
量实在不敢踏進半步。当时并非胆大包天，要回駐地，擺在面前，只有這一條路，
不容許想的更多，只好直向黑影闖去。
原來的停机坪區两傍分列六、七座，一座接一座約三層楼高的馬蹄形机窝，
狀如墳墓，深凹殘破，多年廢棄,蒿草叢生，來到這里，有如到了一隻隻猙狞巨獸
嘴下．牠们正張開黑洞洞大口，等着你在牠頜下經过，好把你一口吞了。
当我愈走近這对峙併立，有如巨大墳墓的破机窩時，感覚上它們正在急速移
動，重重地壓擠過來，一種无形力量緊压在胸口，令你喘不來氣！天空，变得愈小
愈黑，成了一個倒罩在头頂上的大黑盆，盆里伸出長着好多好多毛茸茸尖爪的長手
，向着頭頂抓落下來，黑暗讓孤獨者軟弱，并因幻想產生恐懼，我陷入古墓般的死
寂，老覺得黑暗里有神秘眼晴在盯着自己，周圍飄蕩着数不清的黑影,隨时會撲了
上來，此时，邁出一步都費尽氣力。
多想有狗的吠声，蛙声也好，或者飘忽微弱的萤火虫亮光。没有，全都没有
，此时此地，是一個没有生命的陰森森世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黑夜，荒野和刑場的死寂與恐怖，无此感受的很难想像当时的心境，事後才
体驗大自然的神秘詭異舆人在這此种环境中的軟弱无力。
当时唯一想法是保持鎮定，憑感覚往前直走，千万不能錯入漆黑一团，己是
蛇蝎藏身之地的破机窩，進去了就再難出得來！也只有儘快擺脫两傍十多座高大坟
墓般的破机窩的黑網羈絆，只有稍見光亮，才可辨認方向。
一千多米左右黑暗隧道般的這段路，一步一驚心，当脚下踩着砂礫时，知道
快到停机坪尽头了，原來的混凝土路面早己破碎，再不是本來模樣，刑场就在這一
段。
三天前，也是我到這个師采訪的隔天，徐幹事还带我到刑場，地方政府那天
在這里處決两個殺人犯，顺便介紹周边环境，師部駐地就是當年日本侵略軍的营房
。在廢机场外三、四里地方。
隨着走上跑道，兩傍机窩慢慢向後退去，隱約露出四周農田輪廓，我正尋思
該朝哪一方向走時，不遠处驟然竄出一條黑影，糟糕，碰到狼了！這個地區狼多，
刑場有血腥味，狼就常來遊蕩覓食。
黑影朝着我這方向边奔跑边大声吠叫，啊！是條野狗，有狗通常就不出现狼
，狗比狼好对付。北方郷民都知道，狼性狡猾，天高月黑，单狼襲擊单人时，常无
声无息跟在人的背後，时机到了，便用前肢搭着人的肩膀，被搭的誤為熟人打招呼
，一回头，便被咬住喉嚨。出现此一情况，万万不能回头，而是迅速向肩部伸去两
手，緊緊抓住两只狼腿，使勁把整條狼向前猛摔，摔不死也要把牠摔跑。
我在地上摸撿两塊石头，扔了过去，听到牠又叫了两声，就向另一方向跑去
。 順着狗跑的方向望去，遠处有零星灯光在灰暗天空下闪爍，是它了，師部的营
房。
歲月滄桑，那個破机场可能改作它用了吧，友人笑问：現在單獨夜过那里，
能行嗎？
慚愧， 我己再無當年年青了！ --- 2023.5.25
